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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 chapter4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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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 chapter49

chapter49

在十八歲生日前夕, 孟鏡年去接她,蹲下給她系鞋帶那天之後,很長一段時間, 林檎咬緊牙關學習的動力, 就是想要見到他的渴望。

高三的重點班, 下課時間教室裏也從不喧鬧, 喁喁人聲裏, 有人趴在桌上睡覺, 有人起身去接水或者上廁所,像個沈默的鬥獸場。

她就在這個鬥獸場裏,一道題接一道題、一張試卷接一張試卷地熬:快了, 馬上就放假了, 馬上就可以見到他了。

也是從那個時候, 她開始回避叫他“小舅”,在她設立密碼的備忘錄裏, 只稱呼孟鏡年為“他”,好像這樣, 兩個人就是站在平等的位置。

周末聚餐他並不會每次都來,她現在還能回想起期待落空的滋味, 先是心臟空了一下,然後跌下去,持續失重。

如果他來了, 她整晚都會忙得不行,要找話題,要故作若無其事地坐到他身邊, 要時時捕捉他說話的聲調,呼吸的起伏, 要在每一個不經意擡眼的瞬間去看他的臉。

那個時候的她,坐在深井望天光,他是她遙不可及的天上月,在最瘋狂的幻想裏,也沒敢設想過這樣一幕。

她會坐在孟鏡年的懷裏,做這樣一個看似二選一的單選題。

遲遲沒有聽見回答,孟鏡年不由伸手,手指輕輕捏著她的下巴,想把她的臉擡起來。

她卻一扭頭,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。

兩個人方才很倉促,衣服也沒脫,他的白色襯衫被抓得皺皺巴巴,此刻隔著布料,有溫熱的液體滲進去,燙著他的皮膚。

“一一……”孟鏡年頓時有些慌了,“抱歉,你是不是覺得我逼得有點緊?”

林檎搖頭。

“抱歉……你完全可以不必接受,我並不是要逼你做決定,我只是想自己給你一個承諾。想來想去,沒有更好的辦法向你表明我的決心……我知道有些冒昧,而且也太早了。但最近一切都發生得很突然,我想要完全周全也有心無力……你一定覺得委屈了,是不是?”

“我沒有……”

林檎把臉擡起來,看向他。

他一直在垂眸看她,出過汗的頭發,發色比平日更深,目光也是。他一定不知道,他每一次看她的時候,有多專註,多深情。

“我可以先選二,過幾年再選一嗎?”

孟鏡年楞一下。

“當然可以。”

空調是兩人做之前打開的,冷氣呼呼吹了一陣,室內已經完全涼快下來。

林檎仍舊蜷坐在孟鏡年懷裏不動彈,他胸腔裏的沈穩而規律的心跳聲,像是工作時常會播放的某種白噪音,讓她陷在一種懶散的安全感裏。

她把手伸了出來。

孟鏡年一手拿著鉆戒,一手捏著她的手指,有點猶豫:“是戴左手嗎?”

“不知道……”

林檎見他的表情,似乎下一秒就要把手機拿出來當場搜索。

“哪只手不重要,你趕緊戴,再晚一秒鐘我就要反悔了。”

孟鏡年輕聲一笑。

鉆戒被套上無名指,推到底。

林檎把手舉到面前,很大的一顆鉆,有點墜手,相對於他的工資水平而言,真是相當舍得。

“想跟你解釋一句,一一。”孟鏡年低著頭,一直觀察著她的表情,“我定了餐廳,原本想明天請你吃飯,同時聊這件事。”

若是以前,林檎大約也會覺得,孟鏡年的風格,應當會選個情調極好的地方。

但在一起以來,他每次都在革新她對他的認知,所以她覺得,剛做完衣冠不整地求婚,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。

很出其不意。

她大約會記一輩子。

/

之後,孟鏡年搬回了父母家裏。

離預定二次化療的時間,已經過去好幾天了。

孔主任打來電話詢問情況,聽說孟震卿很抗拒,便讓他先去做個檢查,評估一下化療效果再做決定。

孟震卿還是不答應。

祝春寧勸得直抹眼淚,“只是讓你去做個檢查,你就去一趟不行嗎?萬一效果好……”

“我都說過幾遍了?這檢查誰想做誰去,反正我不去!”

上了年紀的人,有時候耍起脾氣來,和小孩兒也沒什麽兩樣。

孟鏡年坐在一旁削蘋果,動作慢慢地停了下來。

他把水果刀放回盤中,抽紙巾擦了擦手,見孟震卿似又要把自己關進書房,忽說:“爸,下去散散步吧?”

孟震卿頓步,站在書房門口轉身過來望他一眼。

祝春寧說:“外頭熱,回來一熱一冷的容易感冒。”

“晚上還好。我帶爸去河邊,河邊涼快。”

祝春寧見孟震卿沒有反對的意思,便趕緊開始幫忙收拾東西,保溫杯、擦汗的毛巾、折扇,還有個充電式的小風扇,都塞進了一個單肩包裏。

孟鏡年把包接過去自己背上。

老校區沒有裝電梯,所幸住在三樓,上下還算方便。

孟震卿下樓很慢,孟鏡年走在他後面,也不催促。

晚上九點,小區裏活動的小朋友漸漸準備回家了,還有三五個在滑梯那兒玩耍吵鬧。

穿過婆娑的樹影,走到了小區門口。

孟鏡年打開副駕門,把座椅往後調了調,使空間更加寬敞,而後才讓孟震卿上車。

三公裏外有個臨河的公園。

車開了過去,在附近停下,兩人往河堤方向走去。

廣場上有人在跳舞,河岸邊綠道上不少夜跑的人。

從出門到現在,孟震卿一直很沈默。

孟鏡年從包裏把充電式的小風扇拿了出來,遞給孟震卿。

這小風扇是孟落笛買的,有時候在書房看書的時候,孟震卿會把它立在面前送一點涼風,但在公眾場合,恐怕他就會嫌幼稚。

果真孟震卿蹙了一下眉。

孟鏡年便又拿出折扇,這回他接了。

折扇展開,孟震卿拿在手裏慢慢地搖。

公園到處是樹,又從河面送來微涼的風,因此並不怎麽熱。

並肩沈默地步行一陣。

遠遠的能看見南城的地標建築,黑夜裏高高地聳入雲端。

孟鏡年腳步放慢,指了指,“我上回跟您來散步的時候,那裏還沒竣工。”

孟震卿也跟著頓步,“哪一年?”

“我高三。”

“十多年了。”

“我也還有半年就到三十歲了。”孟鏡年平聲說,“小時候好像是一天一天的過,現在都是一年一年的過。”

孟震卿沒作聲。

孟鏡年也不在意,一邊慢慢往前走,一邊繼續說:“我這三十年裏,有超過三分之二的時間,對您做出的安排都是消極的接受。因為我不是您親生的,我知道我得聽您的,我得有報答養育之恩的自覺。”

孟震卿看向他,神色稍有詫異,似是沒有想到他會把話說得這樣直接。

“坦白說,我對現在從事的這一行,並沒有多少自發的熱情。但這些天我一直在想,高中的時候,我對自己未來想要做什麽真有一個詳細的圖景嗎?好像也沒有。只是一種思維慣性,覺得家長安排的,就等於自由被剝奪的。”

“我不知道你是這麽想的。”孟震卿的聲音聽不出來情緒。

“因為沒跟您說過。”孟鏡年依然很平靜,“對於您把我安排到江老師門下的決定,我也不怎麽高興,因為我覺得這是對我本身能力的一種否定。”

“……我想讓你路更好走。”

“我知道。我確實在很多事情上看似獲得了優先的資格,但相應的,為了避免非議,我也必須要比任何人都更優秀,不然時刻會有臟水潑到江老師,甚至您身上。”

孟震卿看他一眼。

“我知道您想說,享受了優待,做出成績是理所當然的。我認同您這句話,因為您一直在身體力行地踐行這條標準。我和我姐時常會覺得,做您的小孩真的很累,時刻有一條準繩約束我們不能犯一丁點兒的錯誤,不然就有可能使您蒙羞。”

孟震卿把嘴抿了起來。

孟鏡年沒有看他,他幾乎從沒有對孟震卿說過真心話,這件事遠沒有他以為的那樣容易。

“但您要問我,後不後悔當時同意做您的小孩,我的答案永遠是不後悔。”

孟震卿一楞,張了張口,但沒有出聲,眼裏浮現一些難以形容的覆雜情緒。

孟鏡年呼出一口氣,往旁邊走了兩步,把手肘撐到石材的欄桿上。

“您還記得我四歲的時候,我問過您一個問題嗎?我問您,您會不會覺得難過。那個時候您的回答是‘我也是人,我當然也會’。這句話,我現在想還給您……或許您覺得,我和我姐不過是收養的小孩,對您能有多深的感情?我父親去世很早,我對他沒有記憶,提到父親,我能想到的形象只有您。至於我姐,如果您看過她在抗癌群裏的發言,您也會知道,她比她表現出來的,更要在乎您……”

“我知道您正在經歷任何人都沒法感同身受的痛苦,我不知道我的請求,在您這裏有沒有分量。或許很自私,但我還是想懇求您再試一試……”他低頭,更深地呼了一口氣,“……我和我姐,已經失去過一次父親了。”

孟震卿長久沒有作聲。

孟鏡年一口氣把話說完,也沈默下去。

直到返程,兩人都沒再交談。

祝春寧怕孟震卿吹了汗感冒,催促他趕緊去沖個溫水澡。

孟鏡年回了自己房間。

筆記本電腦放在書桌上,翻譯文檔打開了,遲遲沒有往後推進。

他身體往後靠去,腦袋後仰,一動不動地盯著頭頂灰白的天花板。

過了一會兒,祝春寧過來敲門:“你爸已經洗過澡了,鏡年,你去洗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洗完澡,把頭發吹幹,倒了杯水,孟鏡年同還在客廳的祝春寧打聲招呼,再度回到房間。

拉出椅子,正要坐下,忽見筆記本電腦上,拿筆壓了一張小紙條:

跟孔主任約時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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